一
王木想的家事,简直成了荷花台的一部电视连续剧。
赵玉娥一边关照着麻将场,一边闲扯着家常。
“木想家的姑娘儿子都回来了。”
“事情还没搞抻妥吗?”有人接口问道。
“抻妥?我看只怕是场牛筋皮,得扯一段时间啰!”有人接过话头说。
王木想家的那点花花事,早就闹得整个荷花台人尽皆知了,就连稍微知点事物的娃娃也跟着瞎和和。那天王木想五岁的孙娃龙龙裹得像个盐蛋似的跑进厨房,抹着鼻子对奶奶说:“奶奶,轩轩他骂我,他骂我爷爷是流氓!”
“哪个不正经的东西说的?!”王木想把手里的抹布重重地往案板上一摔,咬着牙巴骨说道。
如若不是她三天两头在屋门口一边嚎丧一边谩骂数落她家的刘麻子,谁也不知道他在外头有了人。
“刘麻子外头也有人了!”荷花台的人们把个“也”字音咬得特别重,这个重读音是有特别意味的,它在表达着村人的忿忿不平。张三李四王五等等有个情况倒是情理之中,怎么他刘麻子也能打个“皮袢”呢?
刘麻子真没有打“皮袢”的资本。他今年六十挂零,身量五短不说,背上还背了一口锅。他日日朝朝弓着身子坐在他那辆板车的前首,扬鞭指使着那头老驴走乡串户贩卖蜂窝煤。一个成天串乡卖煤的麻脸老汉又哪里来的“打皮袢”的资金呢?荷花台的人们并不是没有头脑的傻子。你想啊,小年轻谈个朋友都要花钱,一个矮矬鼓的老头子要打个“皮袢”还能少了花费?做生意的人都不是苕,算盘都是扒得鬼精的。现如今,如花似朵的“散晃”遍地都是,她们就像菜市场的萝卜青菜任你挑鲜捡嫩,完事后付钱走人,不牵不蔓,自由爽利,谁还去把自己硬系在一根藤上?“定晃”这种玩法,麻将馆都不时兴啰,何况是对人,刘麻子应该不会这么傻的。
可是王木想的哭诉里是有凭有据的。自从刘麻子去省城里卖煤以后,王木想就看不到他的一分钱了。这三年多卖煤赚的钱一分都没见到,那他拿去干嘛了呢?
“这还不是外头有人了吗?他老婆、儿女、孙娃都不要了,就连祖宗也不认了啊!”王木想嚎啕着、诉说着。
一看这阵势,本想劝解她的村人都无语了。
二
刘麻子外出三年多后的清明节回来了,给老父老母上坟,回家后两口子就开始扯起“皮”了。
王木要清刘麻子的账了。她问刘麻子每天的收入,计算一下他一年能赚多少钱。刘麻子说:“房租要钱、水电要钱,连上个厕所也要钱,我的钱是账上有、账下无啊!”
“那你把账拿出来给我看看呀!”王木想拍着巴掌大声质问道。
“没……没有,你几时见着我记过账的?”刘麻子红着脸回道。
“你肯定有事瞒着我!你说,你的钱到底花哪里去了?”
王木想开始撕扯刘麻子的外套,那是一件崭新的深蓝色夹克。她嘶吼着哭腔,“这衣服一看就是新买的。你说,是谁给你买的?”
“我自己就不能给自己买吗?”
刘麻子被王木想逼问得不耐烦了,大嗓门喊道:“信不信由你,我下午四点的车,我回城里去!”
“你是不是外头有人了?你说!”王木想不依不饶,“你肯定是外头有人了,你肯定是赚钱养你的‘皮袢’去了!你还不承认,你死不承认我也晓得!”
刘麻子一边拨拉着王木想的胳膊一边往外走。王木想终究敌不过一个长年累月干体力活的男人,被拨到了一边。她望着刘麻子的背影捶胸顿足。她哭喊着,她痛骂着,可是渐行渐远的那个身影,一个拐弯就看不见人影了……
三
刘刚透过一扇半敞着的已经斑驳得花一块白一块的红漆木门看到了他的父亲,那是一个他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佝偻的后背,正埋伏在一堆旧书和废纸壳中间翻腾着。
刘刚觉得自己还是有些心理准备的,但仍旧吃了一惊。母亲三番五次地在电话里哭诉,无数次地数落父亲的忘本,哭骂着说父亲在城里赚了钱吃香喝辣的还养了个小妖精,他刘刚是不信的。一个拉煤卖的老人能赚多少,那是伸手摸得到骨头的。他刘刚自打十六岁出门,在生活里摸爬滚打这么多年,见足了稀奇古怪的人和事。他之所以回这趟家,也实在是心底里有些疙瘩要解,父亲干嘛要到城里去卖煤?城里人多用煤气,煤炭的销路也不一定比家里强多少。如若说确实能多赚钱,可他这几年又没往家里交过一分钱。他的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呢?这两年刘刚也没少给父亲打电话,可是父亲要么干脆不接,要么就翻来覆去那两句:“我很好的,别瞎猜!”刘刚不仅没法从父亲的口风里探得一星半点想要的信息,倒还被搅得云里雾里的,以至于心底里的疙瘩越缠越紧。
当刘刚几经辗转而跨进这栋楼门的时候,他就晓得这是栋即将被拆迁的住房。这过于陈旧的房子,让他都要提着脚后跟踩踏楼梯坎,他着实不敢用实劲,只怕他一个猛劲踏上去了头顶会簌簌地往下落砖头。在他看来,这里还不如他老家的那两间平房。他一看就晓得父亲是图房租便宜才窝在这里的。一个连像样的房子都租不起的老男人会有啥外遇,就算打死他,他也是不信的。
“来,刘哥,把蛋花喝了!”突然,一道轻柔的女声,有如一道炸雷惊醒了他的神志。他看到了一个女人,那女人侧脸白净,嘴角勾着笑意。
“说了不喝蛋花不喝蛋花的,你怎么还冲啊?”刘麻子仰头望着女人,并不起身,也不用手去接。
“我们也吃不起好东西,鸡蛋又营养又便宜,对身体好的。”女人笑意依然。
“唉,我这身体吃人参燕窝又怎样呢?都是黄土快淹齐脖颈的人了。”刘麻子无可奈何地接过碗,说:“要节省着,一天几毛也是钱,日影长了啊!”
“伯伯,你是想说要省着钱给我读书吧?”清亮的女孩声音才刚刚钻进刘刚的耳朵,他讶异的瞳仁里便跃进了一个人影,那是一个扎着高高马尾辫的少女的背影。
“不是早对你说过吗,我已经能自己赚生活费了。”女孩嗔怪的语气里夹着满满的亲昵。
“是啊,是啊,我们的燕子长大了!”
“刘哥你身体*一,身体好才有力气赚更多的钱啊!”女人笑眯眯地说。
“妈,刘伯伯,我要上学去了哈!”女孩等刘麻子一口气喝完了鸡蛋花,便准备转身出门。
“呀!”女孩惊诧的叫声,惊动了正准备递碗给女人的刘麻子,他一回头,看到了门边的刘刚,“刚儿!”
这时候,女人给了刘刚一个正面特写:这是一个眉目明朗的女人,虽然已经徐娘半老了,但岁月似乎并不愿在她脸上多留些印迹。刘刚下意识里觉得这女人年轻的时候一定不比他妈差。不知怎么的,他觉得这女人很面熟,他好像在哪里见过她。他又怎么会见过这女人呢?刘刚觉得自己的脑壳今天是给震糊涂了。
“刚刚!”女人叫了起来,“哎呀,都长这么高了啊!快进来!快进来!”
女人一边熟稔地招呼着,一边把刘刚往屋里让着。
这时,刘麻子已经从废纸堆里站起了身,他把双手在衣服上擦了擦,又顺势拍打了几下,对踏进门的刘刚说:“快进房里,你只怕不记得了,这是你红姣姑姑。”
“是啊,是啊,你钉锤大的时候我还抱过你呢!”女人的眼睛都被笑容给淹没了。
“红姣姑姑?”刘刚只觉得这名字挺熟悉的,可记忆里淘洗了老半天也无法拿这个名字和脑海里的哪张面孔对号入座。
刘刚冲女人讪讪地笑着,打量着这个狭小的房间,他发现这个小屋的整体就是一个通间,中间被木板隔成三个区间:客厅,卧室,厨房。厨房在很里间,紧挨着后阳台,巴掌大的地方挤满了生活用具。
卧室里有一张小小的饭桌,刘刚坐在饭桌旁,刘麻子也坐了下来。
刘麻子说:“是你妈叫你来的吧?”
“不是的,我想来看看你,上次回家后就没再回吧?”
“唉!一言难尽啊!”刘麻子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吃过中午饭就走吧。”
“我也去,这么多年我都没回去过,家里变成什么样了我都不知道。”站在一旁的女人附和着说。
“燕子,今天你就在学校住,下周再回来,我和你伯伯要回乡下一趟。”女人调头嘱咐着:“快去,只怕今天要迟到了。”
燕子两排浓密的睫毛下扑闪着太多的疑惑,她奇怪地瞅瞅这个,再瞅瞅那个,伸出双脚慢慢地迈出了门槛……
四
如果说赵玉娥的小卖店是个小型广播站的话,那她赵玉娥绝对是首席播音员。只要你到过她的小店,买包烟或者是来瓶醋,又或者只是闲极无聊来观观场子,单单只做个牌桌旁的看客,也绝不会“空手”而回的。当然,你提拎回去的“礼物”别人并不能看见的,各种小道消息你能用肉眼看见吗?满满的一箩筐呢,够人说叨好些时候呢!
赵玉娥似乎特别关注刘麻子的肤色,她说:“你们注意了,刘麻子没上次白呢!”
“再白也不还是满脸麻子?”有人抢白赵玉娥,“你怎地这么关心刘麻子的脸呀,难不成你私下里对他有想法?”
“好你妈个屁!”赵玉娥随手扬过去一把瓜子,笑骂道:“没大没小的,开老娘的玩笑。老娘是谁,老娘和你妈一起玩泥巴长大的!”
“说重点!说重点!”又有人说,“小江话粗了点,但理不错啊,你怎么净管那刘麻子白呀黑的,那女人你怎不说?”
“有啥说头?”赵玉娥白眼一翻,啐出一口瓜子渣。
“哎哟哟,老板娘就是老板娘。别人吃瓜子是一颗一颗地磕,你倒好,一把一把地塞嘴里嚼啊!”一个精瘦的高个女人跨了进来,她亲热地拉了一把赵玉娥的胳膊,“你这是想要把谁嚼碎呢?来,把袋子递过来,我也抓一把!”
“豆芽菜,你莫搅浑水啊!”赵玉娥递过去瓜子袋,说:“给,快塞住你那张臭嘴!”
豆芽菜嘿嘿地笑着并不接袋子,只是尖起细长的竹管样的手指,从袋子里取出一粒来,慢腾腾地放到两排打小就不好好排队的牙齿间,只听到“咔”的一声,瓜子壳一分为二。她乜起眼睛睃着赵玉娥,那眼神里意味极为丰厚。赵玉娥来气了,她把袋子往豆芽菜怀里一塞,“谁有工夫看你嗑瓜子表演啊!”
“哈哈哈哈哈!”豆芽菜一顿爆笑,“哎哟哟,哎哟哟,你也是五十出头岁的人啰,你看看你,你看看你哟~”
赵玉娥一下子成了耍猴把戏的那只猴子,小店里的众人被豆芽菜那一连串的大笑弄得莫名其妙。那些不明就里的眼睛齐刷刷地盯向了赵玉娥,仿佛探照灯一样强烈的光束照得赵玉娥原形毕露,无处躲藏。赵玉娥的眼睛一直瞪着豆芽菜,狠命地瞪着。那眼神就像一把刀,要把豆芽菜碎尸万段。
“多大点事啊!”还是刘胡爽快,“陈芝麻烂谷子了,早就没影了,何必还防贼一样,不就是个红姣吗!”
“是啊!是啊!”豆芽菜笑眯眯地望着赵玉娥,眉梢带着戏谑成分,“你家老表回来了,你都不招呼她吃顿饭啊?别让外人笑话,说我们荷花台的人一大把年纪了不懂礼数!”
“鬼他个老表!”赵玉娥脸色活泛了一些,“撬人家班子的老婊!”
“赵妹子,嫂子我痴长你两岁,可得说句公道话哈!”豆芽菜吐掉嘴边的瓜子一本正经起来,“常言道:饭可以瞎吃,话可不能瞎说。你几时见过人家红姣好上了?”
“那刘麻子回家,她跟着掺和么事呢?”赵玉娥怼着豆芽菜,“我在刘刚那问过了,红姣就是和刘麻子住在一起,据说还有个姑娘伢。”
“可别听风就是雨哈!”豆芽菜一脸的慎重,“我想刘刚也不会什么都跟你说的,这种事情真不能瞎说的!”
赵玉娥还想说什么,却只是张了张嘴。
“唉,岁月也不饶人啊,红姣也老了哦!”刘胡说道。
“红姣?到底是哪个红姣?当年我们镇上的‘张瑜’吗?”有人问刘胡,“她不是嫁了个有钱的阔老板吗?怎么会跟刘麻子回来?”
“哪个晓得哟,你要去问问当事人啰!”刘胡撇了撇嘴,摆了摆头,跨出了赵玉娥的店门。
“嗨,嗨,刘胡,三缺一嘞,你今天不给抬抬庄吗?”
刘胡头也不回,只是朝身后挥了挥手,算是给了赵玉娥一个答复。
五
刘胡今天很不爽,他也不知道自己不爽个么事,只觉得胸腔里像趴满了酒瓶子,醋瓶子、酱油瓶子、糖罐子、盐罐子、辣椒罐子……它们发疯一般拼命地你挤我碰。刘胡觉得心里堵,说不出的堵。
“唉!”刘胡深叹了一口气,“红姣啊,你怎么跟麻哥好上了呢?你真是跟了麻哥吗?你可是我们那一批男娃娃们心里的梦啊!”他摇了一下头,“嗨,我都在胡思乱想么事呢?”
“胡兄弟!”
“啊~”刘胡一惊,赶忙四处寻那声源,原来他这会子信马由缰地,不知不觉竟然走到了刘刚家的小洋楼前头,他抬头一看,是刘麻子在叫他。
“麻哥,你这是?”刘胡狐疑地望着刘麻子,“这大包小裹的,你准备……”
“准备回城里啦!那里丢不得!”
“木想嫂子也去吗?”刘胡看见王木想拉着红姣的手,轻言细语地说着话,一副难分难舍的模样。
“我就不去了,龙娃要带啊!你麻哥有红姣妹子,我放心!”王木想一改往日的苦瓜脸,那微笑差点晃瞎了刘胡的眼睛,“过去呀,都怨我,怨我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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