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我这下终于安定了，找了个新工作，先前那个工作终于狠下心来辞退了。过去的就过去了，不必计较那么多。我好像学到了什么，但说不出来。总觉得如今很多人都活在一种缺乏精神支柱，没有精神依托的状态中，所以自己给自己找依托吧！今天是休息日，我想出去给自己买件衣服，略微调节一下心情。
在一家品牌服装店内，我高兴地发现一件我一直都想买的外套今天打7.8折，心情一下子沸腾了。于是就问导购小姐：“你好，这件衣服有没有中号的？”那女孩转过脸来，目光停留在我的身上，我很奇怪，难道是我说话不清楚？没等我反应过来，她激动地大喊：“林子姐，是你！”我这才认出来，这不是那个叫金兰兰的女孩吗，我小时的玩伴。
“对，是我！你是兰兰，你什么时候卖起衣服了？看你这脸画的，真认不出来了！你大学不是学的会计学吗？”我问道。
“哎呀，别提了！对那行不太感兴趣，我这人向来喜欢自由。别看我现在只是个导购员，说不定有一天能升店长呢！”女孩回答道。
我呵呵地笑起来了，这女孩向来是个活泼、开朗而且很有自己的想法的人。好久没见她了，小时候在一起玩得很好，我比她大几岁。后来，在我上大三的时候，她还进了我的学校。自打毕业，就一直没见。今日重逢，自然高兴。我们约好了下周末一起去一个公园玩。
现在刚好是阳春三月，公园里的人异常多。我和兰兰都不大喜欢凑热闹，于是找到一个安静的景点坐下来休息。刚一坐下，她就迫不及待地打开了话匣子。
“林子姐，能碰见你真是太好了。我好久都想找一个人说话，但一直找不到……”她略有些忧郁。
“到底怎么了，兰兰？你不高兴吗？没关系，说来我听听。说句实在话，我这几年也经历了一些事。”我轻轻安慰道。
“你知道吗，我不是我妈亲生的。”
“怎么可能？你是怎么忽然间知道这事的，是你父母说的吗？”我诧异地问。
“这确实是真的，已经做了亲子鉴定了。而且你知道我的亲生父母是谁吗？是我姨妈和姨夫。”她低着头说道。
竟有这种事，我的眼睛瞪得大大的，不知说什么好。
“我们大学毕业那年，我表姐去献血，发现自己血型和他父母的不一样，硬是吵着说自己不是亲生的，质问他爸妈自己是不是捡来的。我那个姨夫是个多心眼的人，因为这事质问我姨怎么回事，我姨这人向来怕丈夫，就偷偷做亲子鉴定，一验果然不是的。于是她就怀疑当年我们两家的孩子是不是弄错了。于是和我妈商定拿我也做个亲子鉴定，果不其然，确实我和我那个表姐是弄错了……”兰兰轻轻说道。
天哪！太叫人吃惊了，我总感觉是在听故事，但我知道兰兰是不会向我编故事的。我这才想起她还有个表姐叫朱碧玉，小时候我们三个在一起玩的。我们是老乡，在同一个小镇上长大。从小就知道，他们的外公是个退休老干部，是个远近闻名的人物。年轻时担任镇上的党委书记，为人正直清廉，为镇上做了不小的贡献。这老干部有两个女儿，大女儿是小学教师，嫁给一个姓朱的，是工商局的干部；小女儿是医院里的护士，嫁给一个姓金的，是民营企业的经理。按说两个女儿嫁得都不错，可谁想二女婿工作的那个企业在他们结婚不久就倒闭了，连老板也流落他乡了。开始，这老干部是想利用他大女婿的关系给小女婿在工商局谋个职位，先凑合着干着。
可谁想他的小女婿在里面表现得不是很机灵，总适应不了那个环境，索性不干了，竟摆摊卖起水果和蔬菜。这下可把老岳父气死了，逢人便说女儿当初认错人了，嫁了个不中用的。后来，凑巧的是，两个女儿在同一天生下一个女孩，大女儿生的就叫朱碧玉，小女儿生的就叫金兰兰。这老干部也是爱屋及乌，对朱家那个外孙女分外疼爱，对金家的那个倒不怎么喜欢。大家也都能注意到，那个叫碧玉的女孩是人见人夸，在外公的教导下乖巧听话，是那种很让大人省心的孩子，并且特爱学习，很少出来玩。而这个叫兰兰的天生一野孩子，活泼好动，爬上爬下，像一只爱动的小猫。相比于她表姐，她家里的人似乎不太喜欢她，总拿她跟姐姐比。可谁又会想到这两个女孩的命运其实是被无意中调了包呢？
这个突如其来的消息真惊到了我，我沉默了好久才说：“兰兰，你是不是觉得对你有点不公平呢？本来你应该生活在那个家庭……而不是……”我觉得应该是这样的，她的亲生父亲是工商局干部，算得上有脸面的人，可命运偏偏给她换了个卖菜的父亲，连她外公都看不起。但我总觉得这话说出的时候分明有些不妥。
“我知道你想表达什么，但我跟你想的绝对相反。我那个买菜的爸爸是个好爸爸，从小就疼爱我。别人眼里我是个调皮的，成绩不好的女孩，但我爸爸从不嫌弃她女儿有什么不好。人人都夸表姐碧玉是个好孩子，听话、懂事、乖巧又文静，很重要的学习好。外公外婆经常给她买漂亮衣服，很少想到我。有次我羡慕地都哭了，而爸爸总是偷偷给我买我想要的东西，吃的穿的玩的，还说自己的孩子不能比别人的差。从小就不喜欢我姨夫，总以为自己多了不起，他们一家四口他是老大，都说我妈没我大姨嫁得好，事实上大姨一点不当家。倒是我爸非常疼爱我妈，总说当护士辛苦，其实我爸更辛苦……”兰兰很冷静地说。
这下看来真是我错了，是的，有些事表面上看是那样，事实倒未必。摊上一个卖菜的爸爸未必就没有摊上一个当官的爸爸幸福。不过兰兰确实是个快乐而又懂事的女孩，她的养父我也认识的，那确实是个好人，他为人真诚善良且平易近人。他其实很能干，做生意也能挣钱，我们那个小镇属于南方经济发达区域。
“哎，对了，你那个表姐她现在怎样了呢，能接受这个现实吗？”我脑子一热，又蹦出了个话题。
“她……”兰兰没有继续说下去，脸上的表情忽然僵了。我也不好意思再问，我知道她表姐，那个叫碧玉的是个内向而又敏感的女孩，她应该接受不了这突如其来的现实。
【二】
转眼间到了下午，公园里还是那么多游客，我们两个却没有心情再看下去了，收拾一下准备走了。刚出公园，她就拉住我的手，问道：“林子姐，我想到你那坐一会好吗？一个人真的好闷。”我轻快地答应了，因为我能明显地看出来她有心事，而且是难以言说的心事。
才刚到我租住的房子里，她就懒洋洋地坐下了，我递给她一个橘子。她边吃边说：“你知道吗？我表姐她……现在是植物人了！”
“什么？”我大叫。这太不可思议了，据我所知，朱碧玉从小是个人见人夸、羡煞旁人的女孩，多少孩子都羡慕她，听兰兰这么一说，太令人震惊了。
“那一天，接近毕业日，我妈和姨妈一起到学校去看她。后来，她们两个才刚踏出她宿舍的大门，准备离开，她竟然……竟然当着两个母亲，一个是亲妈，一个是养母的面从四层楼上跳下来。后来送到医院……”兰兰没有继续说下去，此时，她的声音已经软弱无力了。
“天哪！究竟什么事让她失去活下去的勇气？难道就因为这件事，不至于呀？”我整个人愣住了。
“她太好强了，忽然间让她接受父母不是亲生的这个事实，她受不了。而且，她难以面对亲生父亲是个卖菜的。自从发生了这事，她就说她不想回家，不知道哪个是家。虽然，两个妈妈都不断开导她，但越是开导，她就越觉得大家都在敷衍她，应付她。她其实表面坚强，内心脆弱。”兰兰很无奈地说。
我还是想不通，于是又问道：“难道就因为这事就要寻短见？我真的不明白！”
“何止如此，去年我们两个同一年毕业，她的毕业论文和找工作的事都不太顺利，这下可把她搞坏了，整个人就像得了抑郁症，总是情绪失控……”没等她说完，我不自觉地就插了一句：“我觉得本科的毕业论文好搞呀！而且她应该很优秀，怎么会不行呢？”
“是她自己太好强了，非要挑战高难度的话题。当初考上这个大学，她就有点不服气，觉得应该进更好的学校。一提到她的学校，她抱怨了好几次。于是就一直努力学习，证明自己很强，可令人失望的是，班里总有几个学生，每次考试、拿奖学金都在她前面。这令她痛苦不堪，说实话，她的成绩在班里不算非常优秀，但其实也可以了。可她非要争那口气……好不值！”兰兰叹了一口气。
“看来人不能追求太多，也不能强求完美，这会害人！嗨！”我说完便陷入沉思。
“其实，她跟我说过她后悔学法学的，她发现自己不合适，学起来吃力。可她就是好强，对自己要求高。”兰兰又接着说道。
“那她当初为什么选择法律？”我问道。
“还不是她爸爸和外公呗！她的英语成绩是很好的，可我那个外公想让她学文学，因为外公崇尚国学。她爸说学文学这年头出路不大，想让她学个金融或法学的，将来在银行工作，或者当个律师。结果还是他爸当了家，后来*一志愿的金融专业没录取她，她就学了法学。”兰兰解释说。
“那她就业又是怎么了呢？难道也出问题了？”我又追问道。
“当初找工作的时候，也不是没有企业愿意接受她。但她应聘的好的企业好的职位都没被录用，录用她的她又看不上。她总说不服气四年大学毕业就干那么差的工作，拿那么点工资。她还总说对不起父母，甚至觉得无脸回家，不想让别人知道她的情况。”兰兰补充说。
听她这么一解释，我似乎也想通了。一个总是对自己期待很高的女大学生，面对现在这么严峻的就业形势，当她发现回报与付出不成正比的时候，打击是很大的。当情绪失落的时候，又不善于调节，一味只是急功近利，不知不觉中已经走了弯路。再加上在她处于低谷的时候，又雪上加霜地发现自己的身世，这自然也加速了她走向崩溃。这年头，大学生或中学生寻短见已经不是罕见新闻了。我上高中时，邻班就有个学生因一次模拟考试没考好而服毒自杀，遗憾的是很终都没救过来。我真心觉得人的生命是那么的宝贵，又是那么的脆弱。有些人是不是该庆幸自己还活着呢？如果就因为毕业论文写得不理想，或者因为就业不是很好，再或者因为一次考试没考好就要去自杀，我想我是不是早就该自杀了？我上学时成绩也是大起大落，刚毕业那年也是费了好大力气才找到一份勉强说得过去的工作，难道我也应该走捷径吗？这么说来，我这几年都是多活的吗？我是不是应该为自己的命捏一把汗呢？
【三】
人的命运有时候就是那么的戏剧化。当初，两个女孩被双方的家长抱错了，在原本不属于自己的家庭长大。表面上看，这对我面前这个叫兰兰的女孩多不公平呀！工商局干部的千金在卖菜的人家里长大，原本属于她的家庭条件以及外公外婆的疼爱，所有人的赞赏与艳羡结果都被另外一个女孩享受着。可后来谁又想到那个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叫碧玉的女孩现在已经不能说话了，能不能醒来还要看天意。这个从小被周围的人忽视的女孩却还顽强地生存着，而且我有预感，她会活得很好。仿佛古希腊人很早就研究过人的命运可知与不可知的问题，我也想知道人的命运究竟是早就注定了的还是别的什么的。我想，倘若两家的孩子没有弄错，现在变成植物人的会不会换作我眼前的她呢？
这个问题任何人都不好回答，为了打破这僵硬的气氛，我试着把兰兰引向另外一个话题。忽然想起朱家还有一个小儿子，比女儿小几岁。于是我问：“你表姐那个弟弟，不对现在应该是你弟，他怎样了呢？”
“他呀，别提了！嗨，之前我对他没什么感觉，现在知道他是我亲弟，反倒觉得他好可怜。都是他爸！他从小是在爷爷奶奶身边长大的，四五岁的时候才接回家上学。不是在爸爸身边长大，他对他不怎么疼爱。可爸爸又是一个要面子的，又爱攀比的人。他单位局长的俩儿子，一个北京某大学毕业，刚出来年薪就拿到了二十万，一个军校毕业在南京当军官。我姨夫只要听到他领导炫耀自己的儿子如何如何，就回来把他俩孩子也训一顿，尤其他那儿子，那小男孩小时没人教育，特贪玩，成绩一直不理想。有一次，星期六的时候，他跟同学玩了一上午，回来刚好他爸喝醉了，要检查他作业，可他一个字没写，当场就是一顿痛斥……”兰兰答道。
“那他现在怎样了？该上高中了吧？”我问道。
兰兰叹着气说：“早辍学了，他爸越是唠叨他，他越厌学。后来到了青春叛逆期，父子俩几乎‘反目成仇’。他爸还总是说总有一天你会知道我是为你好，你这样是绝对没有前途的。后来，我那姨夫竟想办法让他帮我爸卖菜、卖水果，让他知道不好好学习就要这么辛苦。我当时好生气，明显的看不起人吗。我爸竟乐呵呵答应了，谁也想不到，他跟我爸在一起反而很快乐，说再累都不要紧，只要不上学。我姨夫实在没辙了，他初中毕业就去打工了。”
“我能说是你姨夫害了两个孩子吗？请恕我冒昧吧！有这样的爸爸谁都会发疯的。”我说这话的时候没有犹豫，我想她应该不介意的。
“可不是吗？尤其那个碧玉，从小性情就很古怪，见人只打个招呼，很少说话，对谁都是。尤其上了初中的时候，天天把自己埋在屋里写字。妈妈开始是小学老师，她上小学时，给她妈争了不少光，只要一跟同事在一起聊天，提起她女儿总是乐呵呵的，那真是他们两口子的骄傲。后来等她上初中了，我姨夫又利用关系把她妈调到中学，为了碧玉上学好……”兰兰说着忽然间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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