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飞的鸟儿
一月前，女儿如雀儿一般飞进象牙塔，迅速完成了高中生到大学生的蜕变，且渐有乐不思蜀之势，我这当娘的一下成了空巢老人，空虚寂寞冷，孤独惆怅闲，竟有些无法适应。
女儿读高中时，学校要求很严格，不允许学生带手机。女儿有事找我们，都要借宿管阿姨的电话。后来给她带了手机，她偶尔给我打电话，也要偷偷摸摸的，无法畅所欲言。那时很大的愿望就是能光明正大地跟她视频聊天。
尽管她就读的大学就在省内，尽管她已经在外求学三年，开学前，我还是有些许不放心。高中三年学业太紧，从没领她好好逛过街。高考后，我总领着她去逛街。逛街不止是为了买衣服，还在有意培养她的审美能力。
女儿开学前，我跟朋友小聚。席间，孩子考得远的妈妈已忍不住嘤嘤啜泣，我暗自庆幸，幸亏让女儿高中就出去锻炼了三年，不然哭哭啼啼的人就是我。
尽管如此，送女儿报道回来，还是略有失落。女儿倒是欢喜得很，也忙得很，很少给我打电话。有时给她发微信，人家也多是“哦”，“嗯”，“啊”地回复。女儿学医，学习比较紧张，周六也常常要上课，因此，我找她的频率并不高，至少在我看来是这样。
做为母亲，我总觉得，大学对她来说，一切都是新的，她各方面都还没准备好，需要我这个做娘的时时提点。每每微信，总要叮嘱一番，似乎这样才能放心。
那日，女儿终于忍不住，发来大段语音：“你要是在家没啥事儿的话，你上个网、购个物，刷个视频，或者跟同事出去聚聚餐，实在不行你跟我爹腻歪腻歪。我都长大了，你也应该有自己的生活了，你别总找我了。”顿时愕然。
怀孕时希望她早点出生，在家淘气时，盼着她上幼儿园。上了幼儿园又担心她分离焦虑，担心她与同伴相处，心想着，上了小学就好了。上了小学要辅导她写作业，陪她上各种课外辅导班，每天焦头烂额。上了初中、高中，不用辅导作业了，逆反期又接踵而至，还要帮她做心理建设。那时，就一门心思盼着她上大学。
终于熬到她上大学，她翅膀硬了，想自己飞翔了，我又无法适从了。她从身体到灵魂都不属于我了，我有一种不被需要，甚至是被抛弃的感觉，总之，我有点酸，酸溜溜的酸，酸涩的酸。
老公恨恨地说：“以后再不找他，等着她找咱们。”一句话让我乐不可支：“你是明知道孩子快没钱了，才这么说的吧？”老公也忍不住“噗哧”一下笑出了声。
酸归酸，听她轻描淡写地说起学校的一些事，又感觉她的话有道理。原来，我已打扰到她；原来，她真的长大了，不可能像小时候那样依赖我了；原来长大那么干脆，那么猝不及防。
这种情况并非偶然，得多孩子都是如此。老公同学的女儿跟我女儿是同学，跟我女儿一样，初中、高中都是乖乖女。一上了大学，就有了自己的“小九九”，父母的消息经常不回。起初，同学以为孩子真的在忙，没空回消息。后来，渐渐觉得不像那么回事。发个红包过去，孩子一秒抢到，抢到后又开始“不在线”，孩子们只是不想在线罢了。
是啊，她们已举行过成人礼，算是一个成年人；她们为了这次飞翔，已积蓄了十八年的能量；她们就像风筝，筝线越来越长，她们也越来越想摆脱远方的线轴；她们急于证明自己长大了，迫切需要父母得体地退出。
哪有什么得体的退出？珍爱的事物，没有谁愿意放手，这是人的本性。以一二十年心血浇灌，眼看着她枝繁叶茂，蓓蕾初绽，她却要挪出温室独经风雨，哪个养花人不是心怀忐忑，惴惴不安？所谓退出，不过是情非得已，无可奈何，是“两权相害取其轻”，是衡量之后的选择，是用理智代替情感的谋划。说白了，就是人家“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是人家不允许指点，更不允许指指点点了。
“父母之爱子女，则为之计深远”。不得不承认，这深远只是父母眼中的深远，未必是孩子的意愿。三年一个代沟，我们与子女之间，早已隔了深沟宽壑，无法填平。我们觉得经验可做孩子成长的基石，孩子说，那样的人生不够丰富。我们想让让孩子少走弯路，孩子说，疼痛才是很好的老师，人生该走的弯路，一米都不会少。句句怼得人肝疼。
我妈说：“恩情托夫妻，冤家转儿女。”气得牙根直痒的时候，也会唠叨一句：“儿女都是债”。但平静下来，又必须承认，是她丰富了我的人生。陪她生长，是我人生很丰满的经历，是她让我尝到天伦之乐，感受到世间很贴心的暖。
毫无疑问，我爱她，深深地爱着她，她的一颦一笑都牵着我的心。父母之伟大自不必说，我愿为她无怨无悔地付出，并不自觉地用这种付出感动着自己。也要承认，我也给了孩子莫多压力和烦恼。小时候，她要承受我突然暴发的脾气；大一点时，我急切的望子成龙的心愿，有时难免会让她压力倍增，我的固执也会让她无所适从。为人子女，她也要承受很多。
我爱她疼她就真的全无所图吗？非也。我图她乖巧，让我少操心；图她学习好，给我赚面子；图她将来工作好，嫁得好，让我放心。我的所图虽是为了她好，势必会对她造成干扰。
况且，我亦不是单方面的付出。小时候，她用满满的依赖成全我的呵护；长大了，她会用体面的生活回应我的牵挂，让我在陪她成长的过程中，收获无数骄傲与满足。羊羔跪乳，乌鸦反哺，一辈一辈不就是这样传承过来的吗？
女儿上大学，离别的序曲才刚刚奏响。将来，她会越飞越远，徒留我在檐下守望。某一天，还会有那么一头猪，拱走我辛苦培育多年的，鲜翠欲滴的小白菜。我不但不能抗拒，还要把水份肥料备足并双手奉上。当年母亲也是这么把我奉出的。自然规律，谁能抗拒，谁又敢抗拒？
飞吧，外面的世界很精彩，鸟儿本就要飞翔；飞吧，不经历风雨，怎能见彩虹？飞吧，“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我能做的，就是把巢守好，她落低树时给她抚慰，她凌高山时为她喝彩，让她时时感受老巢的温暖。
飞吧，我可爱的小鸟！记得累了回来。有只老雀在檐下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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