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的春风吹绿了山，吹绿了田野，到处是一派生机勃勃的样子。这一天，风和日暖，春意盎然，德高望重的吴庸老将军偕杨老夫人在沿山的公路上怡然自得地散步。吴老将军举目向山上望去，见到新绿的树丛中，有一位老人将自己的项颈向挂在树上的绳索套扣中伸去。吴老将军敏感地意识到：这老人是在上吊寻死！
惯战沙场、却怜贫惜弱的老将军，毅然撇下夫人，箭一般地冲向那寻死的老人。当他赶到时，老人已将绳索勒上了自己的项颈。双脚若是离了地，身子悬挂下来，则老人就算无救了！老将军快捷地用双手抱住老人的双腿，不让绳索受力。待杨老夫人赶到时，两人协力，才将老人从树上放了下来。
吴老将军看着躺在树下的老人。见他呼吸正常，只是脸色黯然。吴老将军说：“哎呀！老兄弟呀，都老大一把年纪了，还什么事想不开，却到这里来寻死呢？”老人默不做声。吴老将军又说：“老兄弟，你起来吧，和我们一起回家去，歇一歇再说吧。”于是，吴老将军扶起老人，硬是连拖带拉地将这寻死的老人扶回家里来。
来到家中，吴老将军打来一盆热水，要老人洗脸；杨老夫人又端来热茶。吴老将军请老人坐下，慢慢地开导他说话。
原来，老人是山外郑家荡人，名叫郑先荣。今年七十二岁，老伴已于五年前过世，他在家一个人单独生活。他早年曾经与朋友做过小本生意，但没有什么出息。以后，一直以农为业。前些年，他身体还算硬朗，自劳自食还能勉强过活。所以也从没有向儿子们伸手。三年前，生了一场重病，身体垮了，一直没有恢复，不能挣来吃食。虽然有四个儿子，可是，向他们索要，都推三阻四，不肯给予。老人一辈子从来没有求过人。现在老了，为了吃饭，倒要向儿子们乞求，他不服气。人，谁没有个死的，早死晚死，都要去死。像这样活了受罪，还不如早一天死了痛快。要是等到自然死去，还要吃许多苦头，起码这每天的吃饭，就得淘气。因此，还不如上吊死了利索。末了，郑先荣老人说：“承蒙老先生救我；可是，我终是活不下去，免不了还得寻死了结。”
老将军听了，暗暗为郑先荣老人伤心。可是，表面上却安慰他说：“啊！郑老哥哥，你我这么一把年纪，见着的事多了。你的儿子们，当然做的不对；可是，你寻死也没有道理呀！这样吧，你且宽心，暂时在我这里住下来，我再给你从长计议。让你的儿子们都能争着赡养你，你看如何？”郑老人不知眼前这位救命恩人有什么法术，能使儿子们争着赡养自己？人到绝处，总想活下去的。于是，听从了老将军的安排，在老将军家里住了下来。
吴老将军每天陪着郑老人谈家常，谈人生，谈世事。不知不觉，已经过了半个月。这一天，郑老人说：“吴老将军，我在这里久住，终不成事，我应该回家了。您说给我从长计议，到现在您也没告诉我如何计议。我难免着急呀。”吴老将军说：“郑老哥哥，我‘主随客便’，明天就让你回家去吧。至于如何从长计议。你回去以后，只要能按我的办法做，就是我为你‘从长计议’了。”
第二天早饭后，老将军拎来一只崭新的皮箱，长不过一尺，宽只有七寸，厚仅四寸。还拿出一套西装、一套衬衫、一根领带、一双皮鞋、一幅墨镜、一顶旧式礼帽和一根乌黑发亮的拐棍。吴老将军说：“你把这些穿上、戴上吧，再把这只皮箱拎着。回去后，你有了这种样子，你的儿子们会来亲近你的。你对他们说：‘这些天是到年轻时做生意的朋友家玩了一乘，顺便将存在那里的钱取了回来养老。’”郑老人见了这些东西，不好意思接收；吴老将军说：“郑老哥哥，你就穿上、戴上吧。这些东西，在我来讲都不算什么；可是，对你来说，特别是现在，却是十分必要的。你就不必过虑了。”吴老将军又对郑老人说：“这只小皮箱，今后就是你的护身符。你到了家中，无论如何都不能离身；更不要让别人动它。吃饭、睡觉都要放在身边，不能离开了它。至于里面装的是什么东西，你现在就不要问了——只当是你从朋友家取来的钱就是了。我现在另外再给你二百元现金，你稍微买点糖果，回家散散，把剩的钱拿出来亮亮相。你只要这么做了，就准会能活几年，就能享几年的福了！”
郑老人领会了吴老将军的良苦用心，感激不尽。将吴老将军给他的服饰都穿戴了。俗话说：“佛要金装，人要衣装”，郑老人穿戴整齐后，仿佛换了一个人：精神振奋，焕然一新。老将军夫妇见了都很高兴。杨老夫人说：“郑大哥，你这样可神气啦！”
郑老人回到村上，村上人见他西装、革履，墨镜、礼帽，拎着皮箱还拖根文明棍，简直不敢认了。郑老人买了许多糖果，逢人就散。人们问他在哪里宽耽了这些天，他好像无可奈何地说：“人老了，挣不到钱了，只好到老朋友那里，把存在那里的几个钱拿了回来，慢慢的用啊。”
他的儿子、儿媳妇们见了，寂寂的说：“这老头子还存了不少钱呢。你看他才出去了几天，多阔呀！还拎了只皮箱回来，那里面大约装的都是钞票。”他们都赶来迎接郑老人。大儿子迎了上来说：“爸，您回来啦？我给你把箱子拎着。”说着，伸手去接郑老人的皮箱。郑老人说：“不要你动手！”让过了长子，往自己的小屋里走去。二儿媳忙凑上来，说：“爸呀，您别到那小屋里去了。那屋里又黑暗，又潮湿；您老到我那里去住。我给您一间四平（四面和上下都密封）的房间，比那小屋好多了。”三儿媳赶紧说：“我家人少房子多，您老人家住我那儿吧。”四儿子说：“爸爸哪儿也别去！到我那边去住。彩电空调都有，您到我那里去享现成的福。”
郑老人说：“你们这么喊过来，喊过去，我听哪个的？我还是哪里都不去，住自己的小屋好得很。”大儿子见此情景，对弟弟、弟媳们说：“我们都别争了，商量一下，怎么赡养爸爸吧。”于是他们商量起来。商量的结果是：谁也别想笼络父亲，大家平均公养，每人赡养一个月，轮流周转。要是老爸不高兴去哪一家，都不许勉强，由老爸高兴在哪家住，就在哪家住。但是要记好各人赡养的实际天数。总之不能再让老人家住小屋了。老爸百年以后，若有剩钱，就按现在赡养的天数分派。郑老人听了儿子们的安排，联系前些天要粮也不给的情况，内心里实在佩服吴老将军的足智多谋。
郑老人的儿子们都以为老爸那小皮箱里全是钱；而现在吃喝都是四兄弟的了，百年以后，会有很多的“剩钱”。从此，四兄弟处处巴结郑老人。生怕得罪了他，使他“偏了心”，不在自己家里住；使自己赡养的天数少了，将来分不到应得的“剩钱”。郑老人的那只小皮箱总是不肯离身，连吃饭、睡觉都放在身旁；偶然有人想摸一下，郑老人不是叱咤，就是礼貌的说：“别动，没有什么稀罕的。”他越是这样神秘兮兮，人们越是觉得好奇。特别是他的儿子、儿媳妇们，更是以为那里有无价之宝。于是，他们对待郑老人更是敬重有加。他的儿子、儿媳妇和孙子们，对他孝顺得百依百顺。郑老人真是实实在在地像吴老将军所说：“活一天，享一天的福”了。
五年以后，郑老人作古了。儿子们急不可待地来开这只皮箱。可是，怎么也找不到钥匙。搜遍了郑老人的全身，也没有找到。于是，在兄弟们都在场的情况下，他们用利刀割开了箱子。打开来一看，哪里有什么无价之宝，有的只是用故纸裹着的一箱子鹅卵石！兄弟们见了，愣了一回，又都摇摇头相视着、无味地笑了。笑过之后，便将这只小皮箱扔到屋后的水塘中去了！
哎！儿子们对待父亲，居然也是以钱为重，世态炎凉何至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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