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故乡已经十余年了,故乡的那口井和故乡的那群人却时时浮现在我的眼前。
我出生在苏北的一个偏远小村庄。那里地势高,经常缺水。那一年夏天,连仅有的两眼土井也快干枯了。于是打井取水便成了庄子里的头等大事。
在一个月明之夜,庄里的老太爷敲着铜锣,挨家挨户地把每个家庭的每个成员都喊到谷场子上开打井大会。大人们一个个表情严肃,争相表达自己的意见,一直争论不休。无人顾及的孩子们就在大大小小的草垛子里捉迷藏。不知过了多久,也不知捉了多少回迷藏,孩子们都累了,有的坐在地上打盹,有的已经躺在地上睡着了。
第二天一大早,好事的孩子们被噼里啪啦的鞭炮声吵醒,顾不上还没做完的美梦,也顾不洗脸刷牙,拿个馒头就去看热闹了。赶到时,打井的仪式已经结束了。地上散落着一大片鞭炮的碎屑,里面还有一些没被人抢拾的小馒头、花生和高粱糖(都染成了喜庆的大红色)。或许是火红颜色的缘故,也或许是大人们故意留给孩子们的吧。这么大的喜事有谁还不要沾点喜气呢?孩子们像老母鸡捉虫子似地到处翻找着。
井队的八个小伙子已经做足准备了。他们在井址上插起了一根一人多高的铁钎子,上面横着绑着四根木棍,棍子两头各扎了一块红布条。旁边还摆着几根一样粗细的铁杆子,是预备接在铁钎子上的。太阳出来了,井队的号子响起来了,围观的村民也多起来了。队员们猛地抬起铁钎又用尽全力向下砸去。随着队员们身体的一起一伏,铁钎子便一寸一寸的扎入泥土,发出扑哧扑哧的响声。红布条也跟着木棍随风飞舞,像八条燃烧着的火苗,好看而又喜庆。孩子们也围拢过来了,大家你一言我一语地点评起打井队员来。谁的胳膊很粗?谁的力气很大?谁很威猛?不知在谁的带领下,大家跟着打井队喊起了号子,还模仿起打井队员的动作也打起“井”来了。呦——嗨!呦——嗨!……两个“井队”的号子声此起彼伏,相互应和着,煞是有趣。
太阳升到头顶的时候,大人们渐渐散去,午饭的时间要到了。打井的号子声如故,几个孩子还在疯跑皮闹。“不好了,打到砂岩了!”号子声戛然而止,打井的壮小伙们顿时哀声叹气起来,个个像泄了气的皮球。“不得了喽,不得喽,打不动喽,玩不成喽!”孩子们狼嚎似地奔走相告。
听到“小喇叭”们的广播后,大人们陆续赶来了,个个急急匆匆,神色凝重。满头银发的老太爷像一位运筹帷幄的将军,他思考片刻后便发出了铿锵有力的“命令”——男人八人一组增援井队,女人送饭送水做好后勤,孩子们随时听从大人调遣,不许再添乱捣蛋。顿时,一个庄子的人都行动起来了。你看,男人们将井架围了个水泄不通,他们抬起了横木,抓紧了铁钎,在老太爷手势的指挥下,一起喊号子,一起用力打井。铁钎子终于又像蜗牛般地往地下钻了。女人们把家里的饭菜和茶水一股脑地摆到了空地上,让歇下来的人们随意地“狼吞虎咽”。孩子们给忙碌的大人们送去毛巾、递上茶水。多么紧张而激烈的打井大会战啊!
当浑浊的井水从手压井的井口流出的时候,井的边上已挂起了几盏忽明忽暗的马灯。大人和孩子都没有来得及欢呼,似乎也忘了疲惫,一溜烟的功夫全都跑回了家,又一溜烟地全都从家里跑了回来。回来的时候,没有一个空手的,有的人拿着盆,有的人拎着桶,还有的一家老小抬来了大水缸。人们按“先来后到”的顺序排着队,等着接水。所有人的眼睛都睁得大大的,所有人的脸儿都涨得红红的。接好的水摆在井前的空地上。那盆里的水,那桶里的水,还有那缸里的水啊,如同琼浆玉液一般在黄橙橙的马灯下闪动着勾人心魄的光。刚接下来的井水是不能喝的,里面充满了泥沙,只有耐心地等到沉淀后才能享用。
于是大人们聊起了天,讲起了故事。孩子们也围拢过来伸长了耳朵听。大人们大都喜欢讲成年人的故事。讲到精彩的地方,男人们拼了命地大笑。女人们红着脸偷偷地笑。孩子们估计是听不懂的,可也跟着阴阳怪气地狂笑不止。
“水能喝了喽!”不知是谁喊了一嗓子。人们像触了电一样,翻身跳起,向自家的盆儿、桶儿、缸儿们奔去。大人们蹲在地上,用水瓢舀着水,大口大口地喝。孩子们索性跪在地上,把嘴伸到水里去喝,不时还发出了咕噜咕噜的声音。那滑稽的姿态把天上仅有的几个星星也羞得躲到云堆里去了。
那一夜,不知道乡亲们讲了多少个故事,不知道乡亲们喝了多少桶井水,更不知道孩子们笑断了多少根肚肠……
故乡的那口井和那群人啊,像一股股清泉永远滋润着一个游子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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