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生万物
水生老汉是在老伴黄桂英的咳嗽声中醒过来的。老伴坐在炕沿上,弯着腰,捂着嘴,不停地咳,咳得背一耸一耸的。水生老汉慌忙爬起来,帮老伴拍背。几分钟之后,老伴才慢慢缓过来。老伴咳了大半年,去医院一查,说是肺癌,晚期了,没得治,家里人又将她拉回来了。
“老头子,几点钟了?”
“还早,才六点多,你再躺会。”水生老汉抬头眯着眼睛,看了看墙上的挂钟说。
水生老汉扶着黄桂英躺回去,又给她压好被子。自己是不能再睡了,得起床做饭。他打开窑洞的门,一阵风吹过,有沙子进了他眼睛,他忙揉了揉。他站在窑洞前,抬头望着远方。这里是全国很缺水的地方之一,灰黄色的天空下,大地一片枯黄,看不到一丁点绿意,地面干渴,裂开的口子可以吞噬成人的一只脚掌。
水生老汉的父母,一辈子困在这旱塬山乡,别说洗头洗澡,连洗脸水都要省着用,用水要去村口的井里挑,也不是随去随有,得排队。太阳落山之后,父亲挑着一担水桶,带一个瓢就出发了,到了井边,已是排了长长的,像条龙一样的队伍,人们将桶子排好队,就聚在一块聊天,聊庄稼聊收成,聊汉子聊婆娘。月上中天时,排到了,得把瓢伸到井里,等着地下水,一点一点渗出来,舀满一瓢,放到桶里,接着等。排队的人多的时候,有时要等一个晚上,才能舀到两担水。这两担水比金子还贵重,只能做饭和喝水用。父母受够了缺水的苦,母亲生下他之后,给他取了个名字叫水生,盼着将来有水喝,有水用。可水生老汉呢,从水生伢子到水生再到水生老汉,一辈子和父母一样,一年到头靠天吃饭,等着老天降雨。
有一年,实在旱得厉害,树叶子都打卷儿了,蔫蔫地立在这片黄土地上,下一秒就要起火了一样。政府每天用车给村民送水。工作人员刚打开水闸,几只麻雀相继“扑通”“扑通”飞到桶里喝起水来,赶都赶不走。村民们不忍心赶走它们,让它们喝个饱。几分钟之后,它们心满意足地飞到树杈上,叽叽喳喳梳理羽毛,那叫声响亮又清脆,带着一种愉悦感。
千百年来,老百姓就这样干渴着,为了能有一点点收成,想尽了办法。水生老汉家的窑洞旁堆满了陶罐,那是家里用来种菜的。在菜地里,水生老汉挖一个坑,将陶罐埋进去,盛满水,再把种子撒在四周,靠着陶罐渗出来的一点点湿气,菜籽慢慢发芽,面黄肌瘦地长大,那就是一家人的蔬菜来源。
水生老汉想着这些,不由自主地叹口气,去厨房做早饭去了,才把面下到锅里,就听到儿子大喊大叫地进来:“爹,爹,告诉你一个好消息,‘引洮工程’又要开始了,已经有工程队在测量了。”
水生老汉愣住了:“你说啥?”
“爹,‘引洮工程’又启动了。”
“真的?”
“真的。”
1958年,水生老汉还是个小伙子,力气大得能扛起一块磨盘,一顿能吃三碗洋芋擦擦。那年春节刚过不久,北风还在呼呼地刮着,“引洮工程”开始了,十万军民发誓要将洮河水引上董志塬。水生老汉也是其中一员。乌泱泱的人们带着锄头,扁担涌上高原。北风呼呼中,水生老汉的心却热乎乎的,他没有一日不幻想,等那清洌洌的洮河水走进村里时,他得好好洗上一个澡,洗得干干净净,就去隔壁村黄桂英家提亲。
可是,水生老汉的幻想,像那日头下的泡泡,一下子就破灭了。1961年的时候,这项工程停止了,他们什么都没干成,只是在黄土高原上留下了更多的伤疤。去时兴奋,回来沮丧。水生老汉有气无力地拖着他的那把锄头,慢慢往家走,他特意多走了十几里路,绕开了桂英家。当他慢慢走进村口时,却看见桂英正站在那里向他招手。
回到家,水生老汉在炕头上躺了三天,才缓过劲来。他的生活又回到了原点,和他的父辈一样,白天干活,晚上找水,一晃几十年就过去了。他如愿以偿和桂英结了婚,生了三个儿子,现在儿子大了,孙子也有了,他也从一个棒小伙,成为一个佝偻着腰的老头子,可那清咧咧的洮河水,依旧在洮河流着,一滴也流不到董志塬。
令水生老汉没想到的是,在他古稀之年,“引洮工程”这个当年他心头的伤疤又开始启动了。
二
这天天气很好,四月的天,空气中微微有些凉意,太阳很大,照在身上暖洋洋的。黄桂英已经病得很重了,起床都艰难。她躺在床上,看着阳光从门口照进来,灰尘在阳光里起舞,麻雀在窗外叽叽喳喳地叫,一切都在蓬勃生长,可她,生命却在一点点流逝。她唤了几声“老头子”。水生老汉不知从哪个角落钻出来。
“我想出去看看。”
“好,你先躺着,我去推轮椅。”
水生老汉小心翼翼将黄桂英背到轮椅上,推着她在四月的春风里走着。虽然春风已经来到了这片大地,可到处依旧一片枯黄,视野里看不到一丝丝绿意。
“老头子,你去过江南吗?”
“没有。我只听说过,那里和我们这里完全不一样,大地都是绿色的,花啊,草啊,遍地都是。”
“我也没有去过。可我会背关于江南的诗:江南好,风景旧曾谙。日出江花红胜火,春来江水绿如蓝。能不忆江南?”
“你咋这么厉害啊?”
“孙子课本上有,有一回,他在念,我听到了,就要他教我。江南,那是一个什么好地方啊,你看那诗里面,水那么绿,花那么红。我闲着的时候,总是去想像那个样子,可是怎么想啊想的,都想象不出那样的景物,想来想去,都是满眼的黄土。”黄桂英看着远处,满眼的神往,似乎那样子就能看到江南,可是入眼的地方,都是黄土高原的沟沟壑壑,“老头子,你带我去隧道口看看。”
引洮工程的7号隧道口就在他们村里。水生老汉推着黄桂英慢慢地走着,老远就看见大型货车,来来往往地拖着钢筋,水泥到处跑,扬起的尘土比人都高。工地已经围了围栏,他们进不去,只能在外面看看。挖吊机长长的“手臂”在空中飞舞,一会儿向东,一会儿向西。
“现在到底是发达了,我们那时候,要是有这东西,洮河水早就进村了。”水生老汉望着那些高耸入云的机器,无限感慨。
“老头子,我跟你说,我死了之后,你把我埋在西山上。等哪天有水了,你一定要在我的坟前栽一些树,种一些草,还要种好多花,种那些颜色鲜艳的,到时候,我的坟前就像诗里写的那样,花开得像火一样红。”
三
又是一年的春天来了,水生老汉的背弯得更低了,可精气神却更足了。他拿了一把小锄头出了门去了西山。
黄桂英的坟前,郁郁葱葱,满眼都是绿的草,红的花。
“老婆子,我来看你了。你看啊,你现在都是睡在花堆里了。可是,这些杂草啊,长得也太快了,花都快要被淹了。老婆子,可惜你看不到啊,那洮河的水,已经引到家里来了,拧开水龙头,就能喝上了。”
温暖的阳光下,水生老汉蹲在地上,清理着杂草,阳光晒在他的背上,暖烘烘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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