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 落 的 高 原
文/晴川(四川)
是不是每个生活在高原的人,都想摆脱高原?是不是每个逃离高原的人,都会深深地怀念高原?
高原的山是迎风站立的,如巨人般昂首挺胸,向前方云雾深处望去,找不到坐着或趴着的山,如果想在高原山上修一处房子,将万分困难,因为站立的山太陡峭,找不到一处可以立锥的屋基,卡瓦洛日神山就是以这样典型的形象挺立着。
站立的山,不管多么挺拔,总会有脚背吧?山在刁难人类的同时,也会被人类收拾修理着,不能立锥,偏要在你很薄弱的环节下功夫。于是,便有了风中的四合院,四合院落成在神山的脚背上,一条公路在风沙扬起的艰难中蜿蜒曲折于四合院旁,一条开岩劈石的河在高山深陷的峡谷凭借风声呼啸于四合院旁的云雾中。山是卡瓦洛日,河名扎楚河,路叫雅新路,虽是一条断头路,常年无车通行。
云雾中扎根的四合院,可是高原默默注视的眼睛?四合院的墙是神山卵石砌就,墙面用背来的泥灰粘合,墙头上的刺条只能用片石重重压着。山风依然呼啸着吹过四合院,一点点抠走墙面上的泥土,风在奸笑着报复人类对高原的侵犯,但不管怎么吹怎么抠,院内的人,该做什么依然偷闲地做着什么,风停的日子,人便靠着院墙根儿晒太阳,不管高原毒辣的太阳将自己晒成墨黑发亮的黑金色还是油光水滑的古铜色。
落雪的季节,院里的人喜欢围着火炉喝大茶,喜欢看茶壶咕嘟咕嘟地冒热气,喜欢洋芋就着大茶边吃边喝,还有哪个去计较那些骑在马背上颠簸了三五个月的茶是苦还是累呢?沿途山水经情感发酵后熬制的老杆茶,早就品尝不出究竟是咸了还是淡了。
休班的日子,“牙尖舌怪”的婆娘们总是三五成堆,各自做着手工活,围着火炉说三道四,添油加醋地议论着东家的长还有西家的短。每日三餐,各家钢炉燎起熊熊火苗,炊烟四起,高压锅喷气声四处弥漫,奇怪这时候怎么就没有风,一缕缕炊烟直上云天,所有的一切都直指高处,四合院的屋顶、院墙的墙头还有放在门背后的工具都直直向天,我仰望的脖子酸酸地疼,任目光越过四周高高的山巅,只看见虚无的天空,除了浮云之外什么也没有。
岁月这双默默注视世纪的眼睛,见证了这群闯进高原的人从年轻到终老的过程。只有神灵知道,是谁用粗麻绳勒死了老实善良的守门狗阿黄,偷杀了猪圈里的过年猪,把所有能背走的肉都背走,并顺带地窖里那几麻袋莲花白老叶子晒制的干菜,这群人赖以过冬的食物,就这么消失了。几十年过后,我依然清楚地记得,那个很寒冷的冬天,冰封扎楚河的日子,“豆瓣酱”成了这群人很奢侈的下饭菜,一只只缺乏维生素粗糙的手指甲渐渐凹陷下去。
高原风中的四合院,这双默默注视世纪沧桑的眼睛,曾看见那个猥琐的老男人,在漆黑的夜里装神弄鬼去敲单身女人的门,摔破女人放在门口的洗脸盆以发泄心中的恼怒……高原神山上的四合院啊,你真的什么都知道吗?
院墙外那两棵根须相连的树,是高原顽强向天的手么?荒草丛生的地方,独独两棵树,不管风摧雪压、冰冻霜欺,都只管顽强向上,甚至没有一点倾斜。有人说这两棵树是夫妻,不然怎么会几十上百年地携手相依并肩齐眉呢?他们见证过许多美妙的爱情,许多暧昧的情节也在这里滋生发芽、慢慢生长壮大或者被腰斩扼杀,树身上那些有情人刻下的沧桑字迹,渐渐被岁月风化,曾经海誓山盟的男女是否一如当初,是执手相携,而后磕磕碰碰疲惫地生活了大半辈子,渐渐归于平淡?还是劳燕分飞,彼此继续怀念,很终相忘于江湖?两棵树不知道结局,也得不到这群曾经牵挂的人一丁点讯息。
谁又是高原这块土地的灵魂呢?穿着草鞋、背着救生衣、呼吼着粗犷川江号子、几十年如一日在滚滚东流的扎楚河上漂来漂去的“漂二娃”,是这块土地高高在上的魂!只要号子一喊,散漫的“漂二娃”马上集中起来,庄严地面对浑圆粗重的原木,号子再起:“木头大哟,嗨哟!齐心干哟,嗨哟!干完活路,嗨哟!好吃饭哦,嗨哟!”,“木头落梢,嗨哟!注意到哟,嗨哟!莫遭敲卵,嗨哟!挨冤枉哟,嗨哟!” “漂二娃”跟在单漂木头群后面,任随江水漂向远方,当漂木在石滩崖缝搁浅,“漂二娃”便会踩在齐腰深的水中,用手中的鸭脚子将漂木撬回河里,当漂木被河中礁石卡住并积结成一个个巨大的木垛,甚至形成十多米高的拦河垛,“漂二娃”冒着生命危险乘橡皮船来到江心,小心地爬上木垛,利用鸭脚子四两拨千钧的巧劲,凭借自身智慧和多年的经验,用鸭脚子将木垛轻轻拆散,这是“漂二娃”很骄傲的时刻,也是“漂二娃”很惊险的时刻,手中的鸭脚子只要拨到了很关键的着力点,江中巨大的木垛便会发出“轰隆隆”一声声巨响,随之山崩地裂般骤然散开,散乱的木头轰然扑向江中,这时候“漂二娃”只有眼明手快灵巧如猴子般跳跃在一根根浮木上,才会平安无事。赶漂人自有上辈传下来的口诀:“踩大不踩小,踩长不踩短,踩高不踩低,踩中不踩头”,“漂二娃”几踩几不踩之后,安全地回到岸边,仿佛去阎罗殿打了个来回,紧张并欣慰地坐在河滩上喘气, 扯起衣袖擦去满头冷汗,露出一脸憨厚的笑容。
救身衣不可或缺,它穿在身上是“漂二娃”救命的法宝,脱下来是“漂二娃”很舒服的温床,在布满卵石的河滩,垫着救身衣轻轻躺下去,双腿跷起搭在原木上,把身体弯曲成一段“V”型,草帽子盖着流着汗的脸,沐浴着高原火辣辣的太阳,任生命慢慢滋长,灵魂通过身体与高原的乱石河滩接触,渐渐融为一体,再也割舍不开。走过了许多礁石丛生的河滩,草鞋是很命苦的物件,稻草编织成的草鞋,既利水透气又轻便防滑,特别关键的是当原木突然夹住脚,可以及时脱掉迅速把脚抽出来,所以,草鞋是“漂二娃”必须的装备。俗话说:“草鞋没娘,越穿越长”,草鞋不分长短大小,全都一个规格。草鞋承载着“漂二娃”自身重量、鸭脚子以及其它装备的重量,走过多少乱石河滩,走过多少砾石路面,当鞋底磨穿散架瘫软时,它的使命也就结束了,主人不会因为它负载自己走过千山万水而有所不舍,换上新草鞋,烂草鞋随手一扔就抛弃掉。荣誉归属于鸭脚子,与烂草鞋们无关。还有“漂二娃”斜挎的水壶、腰带上挂着的碗以及故意挑破救身衣上缝口插在里面的筷子,这些陈古的物件,都已随着“禁伐山林”渐渐远去,融入生命的只有那深深刻入灵魂的记忆。
我曾经深恶痛绝的高原,我不想对人提及的高原!我甚至极力回避着口音中原版的高原味儿,我多么想忘却的那个高原,却时时闯入我的梦中。那梦里的扎楚河啊!总是随水漂浮着一根根硕大的漂木,漂木两边是密密麻麻如蚂蚁般的“漂二娃”,还有我那高原挚友拉姆的歌声:“经幡在山头拂动的时候,云朵飘进了我的窗口,对着我微笑的云朵,羞红了格桑梅朵的脸色,像一场草原上的邂逅。来不及牵手,云朵被高原的风带走,缓缓散尽在蓝蓝的天空。我庄严地摇着经筒,独行在天路,一路朝拜,用胸膛丈量天堂的高度,不求来生转世,只为寻找那梦中的云朵……”
多年以后,我依然在想,其实拉姆歌声中的云朵每天都来过,它越过高高的卡瓦洛日神山,飞过奔流而下的扎楚河,不为天堂的诱惑,只为飘扬到我的窗口。当我点燃一炷浓郁的藏香,便唤醒那深入骨髓想忘也不能忘的记忆,而那失落之后渐行渐远的高原,早已深深植入我的生命,每每走进我的文字,她是我无可回避的生命里一段美丽而苦涩的念想。
失落的高原啊!时时闯入我的梦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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