缝 隙
似雨非雨的早晨,平平常常的初秋的早晨。
细如尘芥的微雨蹑手蹑脚地来过,又悄无声息地走了。地上有一层淡淡的潮湿。
平平常常的潮湿,即便是金风吹来的时候也无多少新意,还和以前一样,淡漠,悠远,脆弱。无需日晒,但凭风吹即可很快消失,微微的风一吹,真的很快消失,干涩的夏日仿佛马上卷土重来。
天真的阴着,风真的很微弱,就像婴儿熟睡时候发出的鼻息,好像从遥远的过往中千辛万苦地吹来。
这些很平常的景致在瞬间都变成了神示,像季节变化带来的冷、暖潜移默化,然后存身于灵魂深处,然后开始呼唤一些名字,似曾相识的昔日家园,面目可亲的人,都在阳光一样的日子里行走着,面目可憎的人像阴影一样紧紧跟随。被过往打磨得锃亮的记忆,收到神示,都来了。
那些日子像长在身上的疮疤,那一连串奇形怪状的疮疤像放电影一样动起来。
清晰起来了,鸠形鹄面的祖辈,面如菜色的父辈,在艰难困苦中挣扎的父亲,在父权和贫困中屈辱地哭泣的母亲,在烈日下暴晒的童年,都在成长,在凄惶地成长。风不断,每一股风都很暴虐,每一股风都能把极贫弱极困苦的生活吹得七零八散吹得无影无踪。
惊心动魄的初恋,美丽多情的恋人,无法浇灭的青春之火,烧焦了责任烧焦了爱,随手扔在荒野中的是一把漆黑的粉末。
怎么那么遥远啊,怎么还在那么遥远的地方,并且越走越远了啊!
唯有秋风还记得这些,还一年又一年地来,还准时地来,像一把打开心灵之重锁的钥匙。也唯有秋天的风依然记得那些时日。秋天的风像一把利刃,总是不由分说就剖开灵魂的重重外壳,让桀骜不驯的生命毫无防备地天真烂漫地裸现在天地之间。原来,无论送走了多少过往,无论增长了多少年岁,在天地之间,自己永远是一个又直率又脆弱的孩童。
原来自己真的还是一个孩童!
童年没有长大,青春早已远走;童年站在原地哭泣,青春的脚步不曾停歇,依然凄惶地找寻自己的根——童年没有长大,又到哪里去找寻它的根呢?生命是完整的,可是,因为贫困,因为情感遭遇了“通货膨胀”所致的贫困无心、也不能正眼看一下爱。于是,心灵的大陆上就有一道比东非大裂谷还要宽还要深的“大裂谷”,这道裂谷吞噬了童年的欢乐,也吞噬了使童年和青春变得成熟稳健的沃土。
那是一段很悲惨的日子。
因其太悲惨了,荒诞的想象总是弱不禁风地布满每一个夜空:如果能像壁虎那样尾断再续,如果能像蚂蚱那样腿掉再长,该有多好啊!如果那样,一些过往就不会被蒙蔽,心灵就不会有残缺。然而,终究不是壁虎,也终究不是蚂蚱,一些过往终于被蒙蔽,童年时候的心灵终于变得残缺。
就这样,很平常的生命也这样伤痕累累。生命的漫途上却没有驿站,其实也没有机会也没有可能停下来为自己疗伤,能做的差不多总是在梦境里像一个自恋狂那样温存地舔舐一下自己的伤口,只要醒来,必然继续前行。不同的是,自己很终越来越像秋天里的一颗将老的大树的时候,偶然还能听见自己不曾长大的童年还在烈日的暴晒下伤心地抽泣,还能看见青春的伤痕长成了富含古典美学意蕴的树瘤和“马眼”,桩杆沧桑厚重,枝柯风霜犹存,霜叶酡红如醉,种子尽随秋风。
风声,雨声,遍地落黄,美丽多情的恋人……
日影绰约。遍地落黄的时候,时光仿佛成熟的坚果裂开了一道缝隙,远去的过往透过这道缝隙完成了“小孔成像”:过往真的是一条河,那条河流已经水落石出,童年带着泪痕站在荒凉的岸上。河道里乱石嶙峋,却没有一块能当做船只和桥梁。美丽的恋人像水鸟一样飞走了。在几十年之后的一个秋天的黄昏,美丽的恋人像一颗星子那样陨落了,甚至没能来得及发出一点光亮。美丽的恋人陨落的时候,她的头枕着如血的夕阳。
关于青春,关于爱情,像秋水一样落下去了,留下来的,是如石头一样走不了的伤感,冰冷地停留在过往的半道上。
心灵的所有画面何以尽是那么古典的呢?寒溪漱石,叶拂苍苔,雁落平沙,芦花盈怀,为什么老是这样的啊!为什么还要变成孤高的水墨,或者浅绛,或者青绿。山水都很完美,不完美的一定是丹青妙手的灵魂,他们以画幅上极其完美的山水来安慰心中并不完美的山水,或者,他们为心中并不完美的山水在画幅上找到了完美的寄托和依据,但无论怎样周旋怎样闯荡,大都不能从从檀板声和木鱼声中走出来。耳闻目睹可触可摸的生活却是浓墨重彩的,有柴米油盐酱醋茶,有喜怒哀乐爱恶欲,它们在另一种画布上有另一副面孔:如毕加索的狰狞,如梵高的怪异,如伦勃朗的雅人高致天下不识,亦如村上春树的病态的放纵,如陈丹青的尖刻严厉,如余秋雨的“画眉深浅入时无”。现实的渴望和艺术的虚拟都愿意在秋天找到安身之所,浅黄,明黄,橙黄,土黄……
颓废吧,总有一天,所有的颓废终将被沤化成肥,滋养下一个烂漫的季节。
秋天,时光裂开的一道缝隙,这个想法实在怪诞离奇,却是有意味的。风一吹,缝隙里居然有种子掉落。有些种子像上弦月,有些种子像满月,有些种子还在黑夜里孕育,至今都没有长出来。
风停了,雨停了,秋天来了,时光的缝隙在继续张开。
2012-8-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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