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立娓
一
那年夏天,花椒粒儿上红线的时候,四叔结婚了。
四叔家的小院里,挤满了看热闹的人。新娘是个漂亮的女人,她穿着一条火红的长裙子,头发高高挽在脑后,露出白皙的脖颈。四叔也一改往日邋遢的形象,头发梳得一丝不乱。他学着城里人把白衬衣掖在裤子里,干瘦的腰板挺得笔直。
四叔那张黑瘦的脸,因为开心皱成了一张橘子皮。
四叔家和我们是邻居,站在我家墙头上就能看到他家的院子。我也去凑了个热闹,我和我的伙伴们从人群里钻进去,围着新娘讨喜糖。四婶儿看上去是个和善的人,她摸摸这个的头,捏捏那个的脸,“咯咯”笑着往我们手里塞糖果,她并不介意我们的小脏手弄脏她的红裙子。
那是我*一次见到四婶儿,她的眼睛不大,却极有神,说话的时候眉毛高挑,嘴角上挂着笑容。在一堆被太阳晒得黝黑的农村妇女面前,她显得很耀眼。
谁都不知道失踪了三年的四叔究竟发生过什么,他扬眉吐气的回归,让所有人都感到吃惊。有好事的年轻人,直接挖苦开了四叔。
“四儿,没想到你小子还真有能耐啊”。
“啥时候盖新房啊?就你这三间破房子下几场大雨就能塌,能住人吗。”
“这就叫癞蛤蟆吃上天鹅肉了。”
“哈哈哈……”男人们放肆地大笑,女人们的脸上神情复杂,有的窃窃私语。
四叔的笑容已经僵住了,他尴尬地擦着额头上的汗,不知道怎么回答。
四婶儿看出了四叔的窘迫,她当着众人的面拉起四叔的手,温柔地看着四叔,故意提高嗓门说:“四儿,我不嫌你穷,也不嫌你的房子破。咱有手有脚,屋里头安张床,两块石头搭个灶台,咱就能把日子过起来。”
“媳妇,俺从小没爷没娘,俺……”
“俺什么俺,孙悟空还是石头缝里蹦出来的呢,谁敢说他没能耐。”
几个女人撇着嘴,小声议论着什么,男人们也觉得无趣各自散了。
“王熙凤。”
不知谁说了一句。
二
四叔是我的本家,因为爷娘死的早,他早早地就辍了学。他厌恶种地,又懒得下力,只能到处打零工。很后钱没挣着,家里的地也荒了。
转眼间到了该找媳妇的年纪,四叔看上了同村一个大姑娘,托媒人去说亲,人家捎回话来,“村里男人都死了也不嫁给他。好吃懒做的男人还想讨老婆,做白日梦去吧!”
四叔受了刺激,撂下了一句狠话远走他乡了,他恨恨地说:“谁没有个三起三落,朱元璋还要过饭呢。俺这回出去非混出个人样来,看看谁还敢笑话俺这没娘没爷的人!”
面对众人刮目相看的四叔,父亲隐约有些担忧,父亲多次把这种担忧说给母亲。他说四叔虽然娶了亲,也未必是件好事。如果还和以前一样好吃懒做,这场婚姻不一定能持续多久。
“咋就不能持续,这女人过个一年半载生下了孩子,想走都走不了。”母亲淡淡地说。
四婶儿的确是想好好过日子的,那三间低矮的老房子,那个几近荒废的农家小院,因为她的到来一下子有了生气。四婶儿找来石匠,把屋顶上漏雨的地方用干麦秸填充起来,墙壁也重新粉刷了一遍,连门口的木门也换成了新的。
四婶儿仍然穿着好看干净的衣服天天在小院里忙活,除草,种菜,栽花……第二年开春时,她的家已经变成了花园。
四叔仍然不去工作,也不上坡种地,偶尔去一回也是拽着四婶儿一起去。母亲说四叔找个媳妇稀罕,恨不能把媳妇栓在裤腰带上。
夏天来了,四婶儿栽种的蔷薇开花了,她的肚子还是平平的。小院里开始时常有争吵声传来,有几次我听到过四婶儿压抑的哭泣声。
四婶儿似乎更喜欢小孩子,我们都喜欢去她家玩耍,她把飘落的花瓣做成美丽的花环戴在我们的头上。她爱给我们讲故事,每当说起她遥远的家乡,四婶儿的目光里时常流露出一种我们看不懂的忧伤。
四婶儿的手很巧,她会做裙子,一块普通的花布,经过她一番裁剪,很快就是一件漂亮裙子。我就穿过四婶儿给我做的花裙子。她还用蜂蜜做成好闻的雪花膏,让孩子们拿回去送给他们的娘。
让我不解的是,村里的女人一开始对四婶儿的态度都不好,她们很少去四婶儿家串门儿,甚至阻止我们去,包括我的母亲。
“娘,四婶儿脸上的雪花膏真好闻,你咋不抹?”
“娘,四婶儿的腰真细,俺爷说腰细的女人穿裙子才好看。”
“呸,庄户人家哪有这么打扮的,一看就不正经。你这死孩子,这就看不上你娘了,馋人家的娘给人家当闺女去!”
我在母亲面前夸四婶儿时,她毫不掩饰自己的不满。说归说,我发现母亲悄悄把脸上抹上了蜂蜜雪花膏,头发洗的比以前勤了。有一次下午放工后,她竟然穿上了那件压在箱底的花裙子。
不知道从哪天起,也许是那些女人都抹了四婶儿的雪花膏后,四婶儿的家里渐渐热闹了起来。原先对四婶儿嗤之以鼻的女人,变得爱去四婶家串门了。四婶儿教她们做蜂蜜雪花膏,裁剪碎花裙子。四婶儿还教会了她们做西瓜汁酱,四婶儿说她的家乡人人都会做这种酱。
四婶儿不会种地,要跟村里的女人学。她们都说应该跟四叔学,四叔懒得地里都不去,不能指望女人。四婶儿说再等等,她盼着四叔有一天能勤快起来。
对四婶儿越来越有好感的女人们都开始指责四叔,因为四叔娶了媳妇不但没有振作起来,反而更加颓废了。他大概迷上了喝酒,我常常看到他怀里揣着酒瓶子喝得东倒西歪,嘴里还骂骂咧咧。四婶儿实在忍不住了就骂他几句,四叔还是那些话,都欺负他没爷没娘。四婶儿摇着头叹口气走开,不再安慰四叔。
三
山村的四季总是那么明显,似乎是一转眼的功夫,南山上的树叶泛黄了,村子里人人都忙活着收秋,自然也不大去四婶儿家串门儿了。四叔家里的地还是成片地荒芜着,父亲说四叔实在是不争气,再不好好干连过冬的粮食也没得吃。
那天早晨,我照例吃过早饭去上学,经过四婶儿家门口时,四婶儿把我叫住。她的眼睛红红的,好像刚刚哭过。
她把一个包裹塞进我的怀里,用沙哑的声音嘱咐我。“二子,这里面是一些衣服和用品,给你娘,或许你们用得上。”
“我家的蔷薇花明年再开的时候,要是天旱,记得替我多浇浇水。”
“知道了,婶子。”
“二子……”四婶儿顿了顿,有些哽咽地地说,“帮我给你四叔带个话,告诉他,他是个好人。记住了吗?”
“嗷,记住了。”
我抱着包裹一路小跑回到家里,那个点父母都上坡干活了。我把包裹小心翼翼地藏起来,又若无其事地上学去了,当时我没有明白四婶儿的意思。
我怎么也没想到,那竟然是我很后一次见四婶儿。太阳落山的时候,喝得酩酊大醉的四叔在他家的院子里大喊四婶儿的名字,一会儿又听到他开始嚎啕大哭。他家又一次聚满了人,比他领回新娘那天还热闹。
很多人都过去安慰四叔,都说要帮他找。
“找啥!不找了,强扭的瓜不甜,我他娘的就是光棍儿命。”四叔坐在地上,鼻子一把泪一把,哭得像个娘们儿。
“四儿,别难过了,一看这女人就不是个过日子的料。”
“是啊,不会是跟着男人跑了吧?”
“四儿和这个女的领证了没有,是不是非法同居。”
“不对,俺觉得四儿媳妇不错,她不像那种人。”
……
人们你一句我一句,七嘴八舌吵个没完。四叔急了,他坐直身子,带着哭腔哀求道: “你们都家去吧,求求你们了,让俺自己待会儿。”他浑身是土,头发凌乱,肩膀在剧烈颤抖。
我躲在角落里,看着四叔伤心欲绝的可怜样子。我鼻子一酸,哭了。
当我把早上发生的事一五一十地告诉母亲时,母亲显得很平静,她好像早就知道会发生这件事一样。
“到底是留不住的,”母亲说,她脸上没有了往日那种嫌弃的神情,只嘱咐我不要在外面乱说。
父亲没有说什么,他一开始就不看好四叔的这段婚姻。
树叶黄了又绿,绿了又黄,时间真是个奇怪的东西,不管你愿不愿意,它都无声无息地流逝了。
第二年的初夏,四婶儿家的蔷薇真的又开花了,淡白色的小花爬满了墙头,散发出诱人的馨香。那年雨水充足,我没有给蔷薇浇水。
四叔的院子里又开始长出了野草,乱草把月季花都掩盖住了。四叔早已不知去向,父亲说四叔是烂泥扶不上墙,随他去吧。
四婶儿不知道的是自从她走后,村里的女人们受她的影响都变得爱美了。她们也往脸上摸雪花膏,学着穿裙子,她们还自己研究化妆,她们不在乎汗水把雪花膏冲得满脸都是。
母亲时常提起四婶儿来,她说四婶儿肯定回到了自己的家,那是一个很远的地方。
“娘,我们还会见到四婶儿吗?”
“不会了吧,也可能会。”母亲的回答让我很不满意,她总是这样哄我。
我很想再见四婶儿一面,我想告诉她,她嘱托的话我一直没有对四叔说。我还想告诉她,那年她栽下的蔷薇已经爬满了墙头,今年,开了好多花。
作者简介:房立娓,淄博市小说学会理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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