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潮汕厨娘到我的母亲
◎潮汕厨娘
朴素的红墨水外衣,和一头爽快的清汤挂面。踏入“经济饭店”,她已经在门口颠锅炒菜许久了。她朝我们淡淡微笑,我们咧嘴回礼,彼此默契。我们爱吃这里的葱花煎蛋和苦瓜肉片。打好满满的米饭,先夹一筷子煎蛋送饭,葱花的鲜香和鸡蛋的滑腻,征服了挑剔的味蕾。再尝一口饱含“时光和泪水的味道”的苦瓜,整个夏天的郁热都黯然消失了。古时皇室传下祖制,凡事要克制,珍馐琳琅满目,皇帝只能浅尝辄止。经济饭店自然不比皇家厨房,却别有浓郁的家常味。附近再找不出一家店,炒出的味道比她更温馨。淋漓的潮汕风味里,弥散着家的气息。我们时常三碗饭下肚,鲜菜一扫而光。该埋单了,又遇见她。娇小的背影,无比坚毅。她正给一碟蕹菜下锅,冷水触到灼热的铁锅,唱出了欢快的旋律。
我们问老板,不多招几个厨师轮替吗?她一天炒一百多碟菜,累坏了怎么办?老板回答说,规模扩大了肯定是要再招厨师的。眼下就她炒菜很好吃,换了别人来炒,还不敢放心的。辗转我们才知道,年轻的她正是老板的妻子。饭店是潮汕三兄弟开的,跟我们交谈的是老幺。他们和他们的妻子各有分工:老幺切菜,他的妻子炒菜;老二夫妇和老大的妻子跑堂;老大悠然品尝功夫茶。老幺的妻子是很累的。站着说话可以不腰疼,站着炒菜就不一样了。颠锅要有劲道,抡铲子要兼顾火候,炒生了,炒老了,炒焦糊了,都会引来食客的埋怨。她很清楚自己的手艺,是饭店的生命线,才会再苦再累,也不任性地撂挑子走人。
有时食客稀疏,可以忙中偷闲了,她就萎缩在椅子上,久久地两眼失神。好像在想着什么,又好像什么也没想。一天,我们误了饭点,到了“经济饭店”已是下午两点。店里就两桌客人。吃到一半,天蓦然黑了。是卷帘门降了下来。我们抬头正和她目光相触。她歉然说,你们慢慢吃,我要休息一下了。我们朝她点点头,明白只要不关门,食客闻香走来,她是没办法喘息的。不远处,她的家人摆好了饭菜,是时候坐下来,稳稳地吃顿饭了。
◎我的母亲
看着“经济饭店”的厨娘,不禁想起我的母亲来。
厨娘年二十七八,肌肤白嫩,体态玲珑,云髻高高盘起,丝滑的衣服上绽开淡蓝的花朵,透露着少女情怀。喜欢她恬淡的微笑,不带一丝妩媚,不带一丝轻佻,宛如邻家女孩,仿佛湖中睡莲。我看过母亲年轻时的相片,一袭垂肩短发,一身学生样的白衬衫,脸上洋溢着初为人母的喜悦。我常常歉疚,母亲烂漫的少女时代,正是由于我的出生终结。我希望母亲和父亲永远谈着恋爱,我希望母亲永远做着女孩,我希望母亲永远在外婆的怀抱。
朋友说,真想不明白,厨娘“细白的手臂,怎么能日日夜夜承担起铁锅的重量”。确实,她柔若无骨的手臂,谁都会我见犹怜。本不该是颠锅抡铲的手臂,才子佳人的小说里,它会受到很妥善的呵护。母亲的手臂没有这般娇嫩,她的少女时代早已过去。十几年前,她经营起一爿小食堂,起早贪黑,赚来的钱都贴补了我们三兄妹住校的生活费。我不愿她劳累,劝她放弃食堂。她笑笑说,不开食堂你们伙食费去哪里攒?靠你爸那点工资可以吗?可是她腿脚不灵便,我还是很担心。家人开始都以为是风湿,让她喝了很多药酒,总是不管用。她每晚每晚疼得睡不着,凌晨四点就要扛起一袋大米,到食堂煲粥煮饭,给学生们准备早餐。我想帮她,她不愿意,让我赶紧睡觉天亮上学。隔着一亩水田的屋后,猪农正在捅猪,凄厉的嗷嗷叫搅乱了我的浅眠。
那时我上六年级,看到语文书上介绍柽柳,如获至宝,暗想以后要帮她找到一棵,能治风湿。后来到县城拍X光,才发现这么多年的判断完全错了。是股关节突出。供血不顺,才会锥心刺骨地疼。痛没有缓解,活还是要做。全家人帮忙搬柴,刷锅,洗菜,带着恨不能相替的愧疚,依然是杯水车薪。酷夏里,蒸笼的食堂把她汗湿,揩了揩干汗珠,她继续挥起铁铲,翻炒铁锅中的肉菜。饭菜都做好了,她才能搬出矮凳,到屋外的紫荆树下乘凉。我早早就放学回家帮厨,也跟她坐下。她微笑说,你打篮球腿脚有力,我挥铁铲手臂壮实。别说老妈欺负儿子,你两只手都扳不过我一只手臂。我给她按摩双腿,笑称自己开发了新手法,错过会太可惜。
她难得一刻的轻松,夜里八点多才能忙完回家,十点就要准时睡觉。全家还在看电视,她从我们眼前晃过,绕回漆黑的小屋。我遗憾她不能跟我们多待一会儿,我知道她必也是这么遗憾着的。过度的劳累损耗了她太多精神,别人还在做梦她已摸黑下床,别人已在休息她还在扫地洗盆。开工时,头顶银闪闪的缺月;收工时,头顶黄橙橙的灯泡。
看着“经济饭店”的厨娘,不禁想起我的母亲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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