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王湛
“王师傅,赶紧喊些人过来把这几车谷包都卸下去。”仓库验货员在那里吆喝着。坐在青石板上正抽着自己卷的纸烟的父亲,才刚刚休息了几分钟,立刻起身把烟猛吸了两口,然后扔到地下用脚踩了踩,就着衣服的袖子口抹了抹额头上豆大的汗珠,又开始了新一轮的背谷包。忙里偷闲的父亲,想过过烟瘾,还没来得及又得干上了。
在农村,庄稼人靠种地的收入实在是微乎其微,不够用。他们会利用自身的条件来做一些副业增加收入,贴补家用。勤劳朴实的父亲由于没读过书,仅仅只知道写自己的名字,但是他的力气特别的大,所以选择了去镇上的种子公司背谷包。父亲想通过背谷包来多挣点钱,让一家人的日子过得好一点,也让我们兄弟俩交得起学费。背谷包是一件十分辛苦繁重的体力活,一般的人还干不来。
父亲是1939年出生的,正值兵荒马乱、战火纷飞的年代。听父亲说过,在他还只有6岁的时候,自己的父亲也就是我的祖父就病逝了,连坟墓都找不到在什么地方。父亲有三个哥哥,两个姐姐,在家里排行第六,是满崽。慈眉善目、身体单薄的祖母也未曾改嫁,一个人默默地操劳着,含辛茹苦地维持着整个家,把他们六个拉扯大。一家人日子过得特别的艰难。家境贫寒的父亲常常是连一粒米都看不到,能活命都是一个奇迹,就更别谈读书了。祖母在父亲成家之前也过世了,我并没有亲眼见过她老人家,只是听父亲和几个伯伯、姑妈们言过。
父亲是那种特别有力气的农民,从他使用的锄头就看得出来——锄头的铁头又宽又厚,锄头的把手又粗又大,整个锄头比其他人的要重上两三斤。锄头轻了,父亲嫌它用起来不趁手。父亲光有力气没有文化,干的都是卖力气的活,吃尽了哑巴亏。他烧过窑,担过砖,扛过树,打过石头......有一次,父亲担着100多斤的红砖上到5米高的跳板,跳板来回地晃动,他一脚没站稳,向前窜了一下,差点连人带砖一起摔下来,险些丧命。他深知自己没读过书,吃尽了苦头,所以想尽一切办法来多挣点钱,送我们兄弟俩读书,希望我们有个好前程,不要再走他的老路子,再遭那种罪了。
清晨,朝霞映红了天边。沉睡了一夜的大地开始渐渐苏醒。鸟儿也迫不急待地出来歌唱,清脆悦耳的鸟鸣声响起,美妙绝伦。我与父亲一道朝着家门口不远处的马路迈去。那条路是通往镇上的种子公司的必经之路。
镇上的种子公司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建的,主要经营稻谷。经常都有来自各个乡镇的大货车,偶尔也有来自隔江相望的洪湖、监利等地的车子,都是整车整车装满了一包包的稻谷往里开,停在仓库前面的坪里,然后就是找人来卸货。仓库周围人多车也多,来来往往,叫嚷声与车鸣声交织在一起,好一派红红火火、热热闹闹的景象。父亲是那种实诚、力气大、手脚勤快的人,特别中他们的意。每次来活了,他们都会主动叫父亲过去干,因此,我也时常看到父亲在那边背谷包。在我的心里,总是觉得父亲像个大力士,有用不完的力气。货车一停下来,父亲就会跟本队的五六个壮实一点的劳力去卸货,把整车的谷子一包一包的都背到仓库里,码得整整齐齐的。他们两人一组,一个人在车上拖包,一个人在车下接包,很显然,车下接包的人,活要重得多,而父亲每次都是下面那个人。母亲每每抱怨父亲是个“死脑筋”,不知道跟别人换动一下,他只是笑一笑,不做声。
父亲健步走到货车车厢的尾部,把后门上的铁栓向两边推开,再把后门缓缓地放下来,然后背靠近车厢,腰往前弯一点点,身子向下沉一点点,手放到肩膀上,喊一声:“上包。”车上的那个人就会把谷包移到父亲的背上,父亲双手抓紧谷包的两个角,背着谷包一步一步的往仓库走。到了仓库,父亲告诉验货员:“这个谷包有120斤。”到磅秤上一放,果真不假。验货员不禁竖起大拇指,称赞道:“王师傅真是厉害哦,包一上身轻重都出来了,比秤都准一些!”重一点的谷包有150斤,同去干活的人没有几个背得起的,但是父亲背得动,一包接着一包都背到仓库里去了。背完包就结账,这也是父亲乐意干的原因之一,一趟活下来,他也能分到十几元钱。父亲拿到钱后笑眯眯的,特别高兴,也会顺手给我五分钱,让我去买绿豆冰棒,此刻,我会喜得跳起来,吃着那种大半截都是绿豆子的冰棒,沁甜的,凉爽爽的,别提有多开心。父子俩一起回家,我与父亲东扯葫芦西扯叶,父亲听得乐呵呵的。一路上,我时不时捡起小石子向路边的树丛中扔过去,突然,藏匿其中的不知名的小鸟受到惊吓,扑棱而起,头也不回地飞走了,一副气愤愤的样子。我这个“小捣蛋”反而特别开心,自顾自地啍起了小曲。我要父亲尝一口冰棍,他说自己牙齿痛,不能吃冷的,要我一个人全吃了。我明白,只要是我喜欢吃的东西,父亲都会留给我吃,而他自己舍不得吃。
回到家里,母亲要父亲赶紧去把全身冲洗干净。因为父亲除了一身都沾着泥灰,还带着要命的农药味。为了防虫防鼠,种子公司在仓库里打了农药,父亲在里面忙碌半天,药味已经散到身上了。母亲知道这些灰和农药吸到肺里去了不好,特别心疼,立马就去镇上买了口鼻罩给父亲背谷包时用,尽量减少有害气体的吸入。父亲不管在外面有多苦有多累,只要看到堂屋里那泛黄的破烂不堪的墙壁上,贴得满满的都是我们兄弟俩的奖状,紧锁的眉头就会倏忽舒展开来,心里也是甜滋滋的,像喝了蜜一样。
开学前的那段时光,父亲接的活特别多。不论是白天还是晚上来的谷包,父亲都去背。
八月末的一个早晨,我正准备起床,坐在床板上,两眼惺忪,依稀听到门外传来了父亲的声音,他正在跟母亲嘀咕:“赶在开学前还要多背几车包,再多挣几块钱,这样两个孩子的学费也就有着落了!”那一阵子,父母心里惦记的,碎碎念的都是我们兄弟俩的学费。急匆匆地吃完早饭后,父母都出去了。我当然明白父母是为了我们的学费又出去奔了。
夕阳衔在山垭口,把很后的余晖撒在大地上,父母才收工回来。母亲走进灶屋准备升火做饭;父亲在猪栏旁放扁担和粪桶。这时,种子公司又来了三车谷,要人去卸货,父亲立即赶过去了。忙活了两个小时,总算把谷包背完了,父亲满头大汗,全身湿透了。他到井边洗了一个冷水澡,回到房里换衣服。借着微弱的灯光,我看到父亲的背上磨破了一大块皮,鲜红一片。他把晚上挣的一十五元钱递给了母亲,轻声地问:“孩子的学费够了吗?”母亲拿出前一阵子在镇上卖菜挣的钱,五角、一元、两元.......数了数,告诉父亲:“应该够了,你也累了一整天了,快歇歇吧!”此时,我看了看母亲,她的眼角有一丝丝的涩红,很明显是刚才流过泪......
数年后,镇上的种子公司也不知道何故就倒闭了,父亲也慢慢衰老了,再也背不动了。每当想起那时父亲为了整个家,拼死拼活地背谷包挣血汗钱,送我们兄弟俩读书,心情就久久不能平复,眼眶也会不知不觉的湿润。而今,杖朝之年的父亲精神矍铄、腿脚灵便,每天散散步,爬爬山,看看风景,少有病痛,坚持粗茶淡饭,过着悠闲自在的生活。父亲心里一直牵挂着远在南海某舰队戍守海疆的小儿子,天气渐冷,起风的时候,会打个电话过去叮嘱一声:满伢子,记得添件衣服啊,莫冻凉了!
为了整个家辛劳了一辈子,无怨无悔,时时刻刻想念的还是自己的孩子——这就是我的背谷包的父亲。
北京哪家医院治癫痫很*癫痫药物北京小儿癫痫医院